冰台论治(五)

接触疼痛十几年了,跟学过不少老师,也结识了不少朋友,更见识了不少的高手。曾经很佩服老师和高手们,看到他们很轻易地解决一些颈腰椎病痛。又曾经很鄙视老师和高手们,看到他们连一些很简单的疼痛都解决不了。

说起来就是这么个软组织疼痛,痛得无法描述,胀得只能体会,麻得难以表达。难治么?可说易如反掌!不难治么?难于上青天!

曾经以为某些秘传中药可以无所不治,苦苦寻觅得来众多秘方,最后发现个例是不能代表全部的。又曾经以为某些膏药可以无所不治,于是黑红白绿黄膏药学了不少,发热的不发热的,发泡的不发泡的,最后发现还是扯淡得多。也曾以为某手法可以无所不治,于是中式美式日式大手法小手法接触不少,最后发现手法也有很多的局限。后来曾以为某针法可以无所不治,于是想方设法打探大陆内外各种针法,以及埋线、毫针、手针、体针甚至各种微创针法,到头来治愈率还是上不去多少。

直到有一天,看到《黄帝内经》对这些疼痛的解释:“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”!关于这些疼痛的痹症,其实最起码要分为肌痹、筋痹、骨痹,我才恍然大悟。难怪我会有鄙视老师和高手们的时候,原来,他们根本就还没明白,什么是肌痹?什么是筋痹?什么是骨痹?认识几位据说已经从医二三十年的同行,跟他们接触了解之后,我发现他们脑子里居然从来没有过这些概念。

关于肌痹,《黄帝内经·素问长刺节论篇第五十五》是这样解释的:“病在肌肤,肌肤尽痛,名曰肌痹,伤于寒湿”。肌痹,也就是肌肉的疼痛,也就是肌肉受到风寒湿的侵扰,引起的肌肉挛缩疼痛,这在临床中是最常见的,也是相对比较好治疗的。最土的办法一个刮痧拔罐就能取得比较好的效果,最简单的办法一针或一个手法立刻就能改善。通常情况下,肌痹所引起的疼痛,经过西医影像片的助纣为虐,也会被医院定位于“椎间盘突出、骨质增生”,于是通过牵引、按摩、膏药或者刮痧火罐、或者针灸一番,都能取得不错效果,区别只是疗效的快慢上。所以我们经常听到患者说某某盲人按摩给他治好了腰椎间盘突出症,某某膏药给贴好了颈椎骨质增生。这就是这些疗法能解决这部分痛症的原因,也因此会让医生们误以为手法、膏药、刮痧、毫针之类能解决所有的软组织疼痛问题,结果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。

通常情况下,肌痹其实是可以自愈的,也就是说,肌痹的患者,不一定要去治疗,或许你休息休息,自己也就好了,因为肌肉的自愈功能其实蛮强大。换句话说,如果你仅仅是肌痹的患者,虽然你被西医影像片证明你有椎间盘突出或骨质增生,这样的情况就去接受针刀之类微创疗法折腾损毁,那就实在是太冤枉了,得不偿失。

关于筋痹,《内经》这样描述:“病在筋,筋挛节痛,不可以行,名曰筋痹。”筋痹所引起的疼痛,是筋挛节痛,如果你不知道病因,去了医院,医院照例事先要拍片检查,最后还是会给你加上一个“椎间盘突出、骨质增生”的病名。所以这世界冤假错案太多了。筋痹通过手法、膏药、刮痧火罐、毫针、针刀之类治疗,当然也能解决一部分问题,但大多数的筋痹是这些方法难以解决的,搞得不好就会令症状越来越加重,特别是损伤性疗法,于事无补,反添祸害。所以我越来越反感针刀了,不管大刀、小刀、毫刀,都是损毁型疗法,从人体气血这一角度来看,都不可取。

筋痹患者通常是让医生们感觉比较棘手的那部分患者,这些常规疗法很难解决筋痹,医生不可谓不尽职,他们只是没明白这道理,所以尽心尽职折腾很久,往往劳而无功。即使有些效果,如果不解决患者的筋缩问题,迟早还会复发的。所以很多意气风发的高手们,遇到筋痹也都铩羽而归。

拉筋是不错的方法,筋柔骨正,骨正肌柔,疼痛自然消。这就是为什么萧宏慈一个拉筋拍打就能红遍天下的原因。很多患者经过针刀针灸等诸多疗法久治不见效果,自己拉筋一段时间就好了,所以患者当然不能恭维你的医术了,能怪谁呢?

听说某人悬赏巨款挑战疼痛高手呵呵,我对这赏金不感兴趣,我倒是对他自诩的能力感兴趣,我真想拉上一车筋缩症患者去找他治疗,再邀约几百同道中人,一起去见证,看他怎么摆平这些患者?

最后谈到骨痹,在《黄帝内经》里这样描述:“病在骨,骨重不可举,骨髓酸痛,寒气至,名曰骨痹”。也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寒入了骨,从医几十年的老中医都知道,寒入骨很难治。寒湿性凝滞,必然造成体内深处的气血瘀阻,那么时间久了,滞留的气血就会在骨关节缝隙等处形成一些病理性堆积物,比如增生之类。这是一种自然现象,水流经过河道的凹洼或结构复杂之处时,比重较大的砂土淤泥渣滓之类就会沉淀缠绕在这些地方,形成堆积物。患者发展到骨痹这个程度,往往已经不是单一的了,大多都包含着筋痹在内,并且病情已经从局部发展到整体的影响,所以通常的治疗思路解决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。要理解这个问题,我们只需反观目前的“国标”针灸,都已经如此标准到“科学化”了,疗效却达不到古人那样立竿见影,反而日渐退化,这本身就说明“规范化”是一个大大的问题。筋痹伴随骨痹的患者,往往都是很多年久治不愈的,也是依靠手法、针灸、针刀之类很难见效彻底的那部分问题。膏药虽然对肌痹很有效,但骨痹是很难奏效的,手法在骨痹面前难于上青天,汤药也只能吹灰,骨痹顽疾是奈何不了的。

《黄帝内经》里面,关于骨痹的治疗,是用大针来解决的,在《灵枢九针论七十八》将九针对应天地四时阴阳,其中大针对应的是野。“野者人之节解皮肤之间也,淫邪流溢于身,如风水之状,而溜不能过于机关大节者也。故为之治针,令尖如梃,其锋微员,以取大气之不能过于关节者也。” 

大针是深刺针法,主治“大气不能过关节者”,这也是超然拨针疗法有效并且远期疗效还不错的主要原因。但是作为中医针灸来讲,深刺过程一定不要伤了脉肉,否则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。“……骨痹,深者刺,无伤脉肉为故,其道大分小分,骨热病已止。”所以,大针有大针的功效,这绝对不是毫针可以代替的,大针粗针深刺才是取得患者远期疗效的保证。

放眼国内外,治疗颈腰椎病,有几个敢让患者治愈后可以任意肩挑背扛?上次浙江学生方东红过来学习,呆了一段时间后他才深有体会,他说没来的时候以为我号称“治愈之后可以任意担抬体力劳动、不用忌口、也不用保养休息、不复发”是为了做宣传,肯定带有夸大的成分,现在才明白,原来真的敢这样承诺啊!

其实搞疼痛的医生,将骨痹和筋痹的机理和治疗方法弄明白之后,你也敢让你的患者治愈之后跟正常人一样,可以从事任何体力劳动、体育锻炼的,没那么容易复发。可惜,有几个真正明白了骨痹筋痹?有些搞培训学费都收一万余元的人,根本就没明白这道理,层次仅仅还停留在肌痹上做文章,能解决小部分筋痹,取得短暂疗效,都不能持久的,竟然还追捧者甚众,不可理喻。

曾经有同道中人玩毫针的,他非常不屑地鄙视大针,说他只用毫针就能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,效果多好多棒。听得我暗自发笑,我就说了一句:不如我请您过来重庆,我这边找几个患者让你来治治?如果治好了,你开口要多少,所有费用我全包,治不好,你就当着患者面自扇耳光,从此闭上臭嘴!

为什么我敢这样说?我当然很明白其中道理,只要拉出来几个骨痹夹带着筋痹的患者,不要说让他治疗两三次,我让他治疗三十次,看看他治疗的这些患者最后能不能从事肩挑背扛体力劳作?最后结果一定可以令他汗颜。这种人明显就是临床时间很短,医术尚浅的层次,只不过学了一点奇异针法就飘起来了,又是那种拿个例说事的家伙,我很讨厌。面对这种无知无畏的人,我其实内心很无奈,也很想点醒他。要知道,针灸之针道,其实是法无定法。《黄帝内经》有古九针,区区毫针,仅仅九针之一,你的医术不管多高明,终究双拳难敌十手。一个英雄群战数百人的场面,只可以在电影里意淫,生活中是不可能的。舍弃其余八针,就一枚毫针,你就想要做霸王?“九针之宜,各有所为,长、短、大、小,各有所施也,不得其用,病弗能移”。《内经》这段话已经将道理说得再明白不过了,还敢一支毫针托大,不是无知就是脑子进水。 

就凭着一支毫针,就凭着一支针刀,就凭着几个手法,就凭着几贴膏药,就凭着几副汤药,就凭着一招半式,就号称治愈率多高,不用验证,纯粹是忽悠愚人族的!筋痹骨痹搞不定,疗效能达到60%就已经很不错了,除非你这些方法都会、可以综合施治,或者来你这里的大都是肌痹患者,好歹能勉强达到70%,如果来的大都是筋痹骨痹患者,70%的治愈率,做梦吧!患者们千万别听他忽悠。远期疗效?更是休想,大部分都不可能有什么远期疗效的!

搞疼痛的医生,如果把肌痹、筋痹、骨痹这几种情况分辨搞明白了,医术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。
  谈到这里,一定有人要问,到底怎么鉴别哪种情况是肌痹筋痹骨痹?这个话题就不是纸上谈兵能说明白的,没见到患者根本无法诊断。并非我保守不说,如果写几句话就能将患者的病诊断说明白,也就成了可以规范化的“国标”,须知,标准规范的东西,与自然之道却是相左的,也就谈不上道法自然。话说回来,要搞明白这些,也不是那么容易的,必须见多识广,临床经验丰富了,再啃《黄帝内经》,那就很容易,不用我说你都能悟明白的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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